【资料图】

《明版彩绘孔子圣迹图》的第八幅是《职司乘田》，描绘的是孔子青年时期担任鲁国乘田即牧场管理员时的情景。在本幅图的正中央，孔子伏案而坐，监督牧场的畜牧工作。在孔子两旁，有协助孔子清点牲畜的童子与书吏。在广阔的牧场上，散布着毛色不一的牛羊，还有牧童在玩闹、牵牛、扫除粪便。图中左上方有题字：“孔氏子尝为季氏司职吏，而畜蕃息。赞曰：‘于皇尼父，不卑小官。少登仕版，乃司乘田。我畜既蕃，我职孔修。素位而行，安事外求。’”

关于孔子担任鲁国乘田的记载，可见于《孟子》与《史记·孔子世家》。《孟子·万章下》记载道：“（孔子）尝为乘田矣，曰‘牛羊茁壮长而已矣’。”《史记·孔子世家》则记载：“尝为司职吏，而畜蕃息。”关于“乘田”与“司职吏”两职，历代学人各有解诂。东汉赵岐注《孟子》云：“乘田，苑囿之吏也，主六畜之刍牧者也。”他认为乘田是管理王侯私人苑囿的吏员，负责养殖六畜（牛、马、羊、猪、狗、鸡）。而清人毛奇龄则认为乘田一职与《周礼》所记载的牧人、牛人两职类似，属于国家公职人员。清人周柄中在《四书典故辨正》中引毛奇龄言：“考周礼牛人有职人，主刍豢者。‘职’通作‘樴’，杙也，所以系牛。凡牧人掌牧六牲，牛人掌养国之公牛，必授职人刍豢之。”牧人“掌牧六牲而阜蕃其物”，牛人“掌养国之公牛”，二者会将祭祀所需的牲畜交给职人，由职人精心饲养牧人和牛人提供的牲畜，以备祭祀之用。若依毛奇龄所说，乘田一职与《周礼》所载的牧人、牛人类似，都是官办牧场的吏员。关于“司职吏”，清代崔述的《考信录》记载道：“畜牧不可以云‘司职’，二字亦误。”他认为“司职”二字疑似讹字，无法解为畜牧官。而《四书典故辨正》中引用了毛奇龄的观点，认为“职”是“樴”的通假字，“樴”“杙”都是小木桩的意思，引申为拴牲畜、放牧。由此看来，“司职”解释为畜牧官较为准确。

传世文献表明在先秦时期，牛羊被广泛应用于祭祀。《国语·楚语下》记载：“祀加于举。天子举以大牢，祀以会；诸侯举以特牛，祀以太牢；卿举以少牢，祀以特牛；大夫举以特牲，祀以少牢；士食鱼炙，祀以特牲；庶人食菜，祀以鱼。上下有序，则民不慢。”“举”，为盛宴之意。“大牢”即“太牢”，指牛、羊、猪三牲；“会”指三大牢，“少牢”指羊、猪二牲；“特牛”指一只牛，“特牲”指一牲。这段记载表明，周代礼制规定祭品规格要高于宴享的食物。从天子到士，所用祭品和食物的规格也是逐级递减。祭品和食品中，太牢最贵，特牛次之，少牢次之，特牲再次，鱼为下。《左传·昭公四年》记载该年鲁国发生冰雹灾害，季武子问大夫申丰如何让上天停止下冰雹，申丰回答藏冰、用冰要合乎时令，藏冰时要用“黑牡”“秬黍”也即黑色公羊和黑色黍子祭祀冬神，如此则可止冰雹。《论语·八佾》：“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告朔”指的是国君在每月初一到祖庙献祭一只羊。告朔之后国君还要到朝廷听政，是为“听朔”。鲁国自鲁文公以后国君不亲至祖庙行告朔之礼，只是派人例行献祭一只羊而已，所以子贡认为献羊已无意义，应当废除，孔子则表示献羊可使得告朔之礼有迹可循，应当保留。《孟子·梁惠王上》云：“（齐宣）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所谓“衅钟”，指新钟铸成后要用牛血祭祀之。齐宣王见牛恐惧之状，心生不忍，命令用羊替换牛行礼。牛羊在先秦时期是祭祀必需品，这使得各国设置专人负责牛羊的养殖。《左传》中也有关于负责畜牧吏员的记载，《左传·僖公二十八年》记载道：“不有行者，谁扞牧圉？”《左传·昭公七年》：“马有圉，牛有牧，以待百事。”其中“圉”和“牧”分别指养马和养牛的吏员。

考古发掘和甲骨文考证的成果也揭示了先秦时期牛羊在祭祀上的重要地位。如在周原贺家北墓葬遗址发现的大量牛羊肢体，它们或被放置于青铜器内或直接被掩埋。考古学家结合考古发掘成果和传世礼学经典，总结出了周代人祭祀用牲时在牺牲的形体、毛色、牝牡、牲龄、用牲组合等方面的礼制规定：牺牲形体完整、纯色、贵牡、贵幼、牛羊结合或牛马结合。牛羊在祭祀中的重要作用，也使得先秦时期人们对牛羊的养殖高度重视。

除牛羊外，对马的驯养同样受到各国的重视。《诗经·定之方中》言“秉心塞渊，騋牝三千”，说的是春秋时卫国被北方狄人灭亡后，卫文公复国，发展军力、蓄养战马。《诗经·駉》描写了鲁国牧场上各式毛色的骏马：“駉駉牡马，在垧之野。薄言駉者，有驈有皇，有骊有黄，以车彭彭。思无疆，思马斯臧。”高大神健的骏马奔驰在遥远的郊外。有黑毛白胯的马、有黄白毛色的马、有纯黑色的马、有黄赤色的马，用来驾车十分有力。鲁国牧场的马俊美无比，这要归功于鲁僖公的深谋远虑啊！这首诗此后三章一唱三叹，又介绍了十余种毛色的骏马，极言鲁国骏马品类之多。《诗经·有駜》之“有駜有駜，駜彼乘黄”“有駜有駜，駜彼乘牡”“有駜有駜，駜彼乘駽”也都言鲁国在鲁僖公的领导下豢养大批良马。“乘”即一车，一车有四匹马。春秋时期的战争以车战为主，战车数量的多少标志着国力强弱，如《论语·公冶长》孔子评价子路说“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意为子路可以管理一个中等国的军务，但不能被称为仁人。为了尽可能提升军力，各国都设置了专管蓄养战马的官吏，据《左传》记载，宋国、齐国、鲁国都设置有圉人，负责饲养战马。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先秦时期的畜牧业与祭祀、战争息息相关，因此各国都设置了专门主管畜牧的官吏来养殖牛、羊、马。鲁国乘田一职位虽卑小，但牵系鲁国的祭祀与军事，不可谓不重要。孔子才堪大任，同时又不卑小官，在任委吏与乘田时都尽职尽责，《职司乘田》图赞语所言“于皇尼父，不卑小官。少登仕版，乃司乘田。我畜既蕃，我职孔修。素位而行，安事外求”确为精当。孔子经由任职委吏与乘田的历练，初露锋芒，为今后的从政活动积累了经验。

李懂浩 谷骋